七十载弦歌不辍——音乐家靳梧桐专访
七十载弦歌不辍
——音乐家靳梧桐专访
尼采说过: 没有音乐, 生命是没有价值的 。对于已经进入耄耋之年的靳梧桐来说, 这话特别合适 。 可以说, 七十多年的时光里 ,他和音乐相知 、 相伴, 早已难舍难分。他为音乐奋斗了大半生的时间, 音乐让他的人生充满光彩且不同寻常 。他曾先后到中央乐团 、 中央音乐学院 、 莫斯科音乐剧院学习, 师从中 、朝 、 苏 、 比等国音乐老师, 学习过作曲 、 小提琴和指挥 ,有着良好的专业素养和丰富的艺术实践 ;作为北京军区战友歌舞团的首席小提琴手和年轻指挥家 ,他曾是中南海的常客 ,许多中小型国宴 、 晚会都少不了他的演奏和指挥 。 即使身处全国响当当的军乐团 ,他依然勤奋有加 ,他创作的音乐作品 ,他的演奏和指挥曾五次获得省部级奖……然而, 就是这样一位荣誉等身的音乐人才, 却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因历史的机缘而到了青海, 来了就再也没有走, 远离京华偏处一隅, 为青海高原 、 为他脚下的这片高大陆的音乐普及和音乐人才的培养奉献了全部的心血 、 汗水和智慧 … …
—— 题记
已是高原的寒冬季节, 晴空如洗 ,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中 ,我来到靳梧桐先生位于西宁城东的家 。早就听说他的妻子方宝珍是个特别勤快也特别干练的人 ,果不其然 ,她热情爽朗 ,快人快语, 言谈之中常常伴随着一阵开怀的笑声 。这和靳老先生的儒雅 、持重 、寡言正好形成反差 ,让人不禁有一种琴瑟和鸣 、相辅相成的感觉。
靳老先生家里窗明几净, 处处显得井然有序 。 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 ,是他的书房 。 书房内 ,一个谱架上摊开的 ,是一张微微泛黄的小提琴演奏的海报 。 书架上摆放的多是唐诗宋词元曲 ,南边的一个书柜里几乎全是有关 《红楼梦》 研究的书籍, 从中可以看出主人对古典文学的喜爱 。 书柜上还零散地摆放着一些精美的小工艺品和家人的照片 。 书桌正对窗户, 书桌背后的墙壁上悬挂着钟惦棐、朱乃正和林锡纯等人为他题写的诗词 。朱乃正和林锡纯为他题写的分别是柳永和陆游的词作, 不知有意还是巧合,词意不无忧伤不无缠绵 。 而著名电影评论家 、美学家 、作家钟惦棐为靳老的题字则有些特别 ,这是一幅用黑色碳素铅笔书写的诗 ,诗云:“三十年来一支琴 , 半入硝烟半入云 , 燕南地湿弦索软 ,便向祁连高处鸣”,落款是 1975 年 2月 。靳老告诉我 ,钟惦棐是他的老领导 、老同事 ,彼此非常熟悉 。 1975 年, 他去北京汇报演出时专程去看望钟老师, 钟老师为他挥毫题写了这首 《七绝》, 既是话别 ,也是鼓励 。 书房的另一面墙壁上悬挂着一些汉代壁画以及靳老和妻子的生活照 。这些诗画 、照片大小不一 ,但那一份错落有致 、恰到好处 ,却分明展现出主人不同凡俗的艺术品位和生活情趣 。我想 ,正是这一份对生活 、对艺术乃至对世界的兴趣与热爱 ,才让靳老的艺术世界显得那样丰盈那样饱满吧。
冬日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 ,将温暖洒落在书房的每个角落 ,也洒落在靳老和我的身上 ,那阳光让人有些沉醉有些迷恋 ,仿佛满带诗意, 又心怀憧憬 。我们就这样坐在书桌前 ,在茉莉花茶氤氲的清香中开始了此次长谈。
一
古希腊的柏拉图曾在他的 《理想王国》 中写下这样的话:“音乐和旋律足以进入灵魂的秘境。”是的 ,音乐可以使我们灵魂深处的那些神秘溪流汩汩流淌出来 。音乐的诱惑力是那么巨大 , 对于那些真正具有献身精神的人来说,
音乐更是无法抗拒的永恒的存在。
时光回溯。
1935 年 11 月 ,靳梧桐出生于河北文安一个大户人家,父亲爱好文艺 ,还在他的童年时代 ,就让他学习对句记诵诗词, 而他 ,从小也表现出过人的艺术天分, 爱唱爱跳,能拉一手漂亮的二胡 。抗战爆发后 ,父亲和三个堂叔伯都积极投身革命 ,这对幼小的靳梧桐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他4 岁那年母亲去世, 12 岁父亲去世 。 年幼失怙 ,对一个孩子的打击该有多么沉重 。也是 12 岁那年 ,他报名参军 ,凭借一技之长 ,被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冀中军区 10 军分区北进剧社招收为队员 。 由于战争环境 ,剧社对每名战士的要求是“ 一专三会八能”。这样一来, 靳梧桐不得不成为多面手 ,拉二胡, 弹奏打击乐, 当小演员 ,跑龙套 ,什么都干过 。那时 ,部队辗转于北京 、天津和保定三角地区 ,一个地方难得住一个星期, 总是处于不停地奔走不停地演出状态 。 这一段特殊的经历, 培养和锤炼了靳梧桐坚韧 、 乐观 、豁达 、 吃苦耐劳的精神和品质。
1949 年新中国成立以后 ,靳梧桐被调入河北省军区文工团 ,一边工作 ,一边学习 。 他先是在河北省艺校进修,用两年时间学习 、 掌握了乐理 、 和声 、 曲式 、 作曲等音乐理论知识 ,并开始研修小提琴 。他的小提琴启蒙老师是冼星海的同学 、 留法学生郑式如 。郑老师在教学上以严格著称 , 这为靳梧桐此后的音乐之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 1951 年, 因为部队需要小号手, 靳梧桐遂又开始研修小号 。小提琴 、小号 ,就这样相互交织, 占据了他彼时全部的学习时间。
当时国家正处在新旧交替 、百废待兴的发展阶段 ,音乐人才极为匮乏 。 1952 年 ,靳梧桐作为小提琴演奏员被调入华北军区文工团 (后改为“北京军区战友歌舞团”) 管弦乐队 。来到向往已久的北京 ,工作生活条件一下好了许多 ,靳梧桐感觉一切都很新鲜 ,他抓紧一切时间 ,掌握技艺 ,充实自己 ,先后到中央乐团 、 中央音乐学院 、莫斯科音乐剧院学习 ,师从中 、朝 、苏 、 比等国的音乐教授 ,学习作曲 、小提琴和指挥。
如今, 回首那段岁月 ,靳梧桐仍然怀有深深的幸福之感 。他说自己太幸运了, 能进入这么顶级的艺术团体和音乐学府, 能遇到那么多造诣深厚的老师 。 中央歌舞团管弦乐队小提琴手高经华 、 中央音乐学院教授隋克强 、 小提琴专家班的朝鲜音乐家刘光德 、莫斯科音乐剧院小提琴家尼娜……每位老师都给他留下了永远不可磨灭的记忆 ,带给他以不同的学习收获和人生体验 。 隋克强老师博学多闻 ,熟悉和掌握的曲目十分丰富 。他的渊博, 为靳梧桐展示了音乐世界的博大与壮阔, 而他对民族音乐的理解与阐释 ,更让靳梧桐有醍醐灌顶 、茅塞顿开的感觉 。他还把许多民族乐器的演奏方法运用到小提琴教学当中 ,不仅让人耳目一新, 而且使学生在民族音乐作品的把握上更准确、更细致了 。 隋老师十分重视古典音乐作品的教学 ,这为学生们正确树立古典音乐的审美观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他常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 只有多欣赏经典多浏览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音乐作品 ,你才能更好地感受和理解作品。
而你对一部作品的感悟程度便决定了你对它的喜爱程度。一部作品只有首先打动了演奏者 ,才有可能打动观众。
毕业于日本东京音乐学院的朝鲜音乐家刘光德对靳梧桐的影响也特别大 。他几乎颠覆了靳梧桐此前对音乐的理解 。 刘光德一再强调艺术表现, 而把技术训练放在第二位 。他注重艺术工作者的思想 、文化修养 ,要求学生爱护乐器爱惜曲谱尊重艺术 。在实践教学中 ,他的要求严格得近乎苛刻, 任何一点儿小瑕疵都难以容忍 。 排练交响乐时, 他对每一个乐曲每一个章节甚至每个音符的轻重疾徐 、音色变化 、情感表达乃至演奏员的着装 、精神状态,都有着十分严格和细腻的要求 。有一次 ,遇到几个小节的技术难点 ,他不惜花费一两个小时 ,让乐队几十遍甚至成百遍地反复排练 。刘光德老师“重修养 、轻技艺” 的音乐思想和孔子的“ 士先器识, 而后文艺 ”是一脉相承的 ,这也成为后来靳梧桐音乐见解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 。靳梧桐跟随刘光德断断续续学习了三年时间, 这三年的学习可谓影响了他的一生 。 在此后几十年的教学实践中, 靳老师总是谆谆告诫学生: 要先做人再做艺术家 。 要有气度有见识, 要把修养挺在前面 。 作为音乐人一定要注重修养, 注重人格的锤炼, 而后, 才谈得上音乐的创作与音乐的表现 … …
因为经历过战火的淬炼, 更因为深知学习机会的难得 ,所以 ,靳梧桐对那一段学习生活格外珍惜 ,他抓紧一切时间学习, 即使在休息的时候 ,脑子里思考的往往也都是音乐 。他恨不得把每一分每一秒时间都花在音乐上 。他演奏水平的提高与苦学苦练的精神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正是凭借坚忍不拔的意志和比别人多付出几倍的时间 ,他很快成为乐团的小提琴首席。
长时间超强度的练习, 使靳梧桐手部的腱鞘严重受伤, 不时发炎, 短短几年时间做了数次手术 。 医生劝诫他:“练琴不能练得太狠了。”
恰恰在这时, 团里需要一名指挥 ,考虑到靳梧桐能出色地演奏多种乐器 ,实践经验丰富 ,准备让他来试试 。对于年轻的靳梧桐来说 ,这是一个全新的挑战 。乐队指挥是一个乐团的灵魂人物 ,拥有极大的权力 ,可以控制所有曲目的速度 、现场风格以及演出的效果, 又是整个乐团责任最为重大的人, 具有激发乐团成员最佳潜能的职责和能力 。靳梧桐没有丝毫犹豫 ,就将指挥的重担接了过来 。 出于对音乐的满腔热爱 ,也凭借自己不懈的努力和扎实的音乐基本功 ,他很快成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家。
事业冉冉上升 ,演奏 、指挥都堪称得心应手 。从 1958年到 1964 年 ,他几乎每周都要去中南海 ,参加外事演出活动, 为来华的外国元首和国际友人献上一台台精彩的演出 。在很多人眼里 ,那一段岁月 ,是靳梧桐个人演艺生涯的顶峰 ,也是他人生最为辉煌的时刻 。 当年 ,他曾以这样的诗句表达自己的欣喜之情 :“春花万朵焰火光/欢声如潮歌抑扬/华灯袖影舞似狂/急管繁弦催军鼓/金水桥上满红裳/争看指挥绿衣郎”。可此后 ,对自己的这段辉煌经历,他却很少与人提及 。他说自己当时只是做了音乐道路上的一次“ 领土扩张”,从小提琴到指挥 ,他的音乐之路愈加宽广了。
二
靳梧桐曾在 《音乐回顾与期望》 一文中指出:“音乐是一个极为广阔和丰富的领域 , 是社会的基础文化之一,可以说音乐无处不在 , 无时不在 。任何表演艺术都离不开音乐 ,在所有的艺术门类中 , 当数音乐的写作技巧最为复杂 ,作曲技术的系统性和严密性是任何其他艺术都不能与之相比的 。作曲要经过较长时间的学习和经受系统化的完善训练 , 所以音乐创作人员的专业学习和加强文艺修养问题就显得格外重要和迫切。” 为此 ,他特别重视音乐理论、音乐修养的传播与普及工作 ,他把这当作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20 世纪五六十年代, 因为工作关系 ,靳梧桐先后两次去西藏出差 。长期生活于燕赵之地 ,第一次到西藏 ,他就被雪域高原的辽阔与壮美深深吸引 。在那里所接触到的西藏民间音乐 ,更使他受到强烈的震撼, 以至于开始自学藏文 ,甚至萌生了去西藏工作的念头。
1971 年春天 ,正处在艺术鼎盛时期、风华正茂的靳梧桐面临人生最艰难的一次抉择 。转业 ,使他不得不离开北京军区战友歌舞团 。起初 ,他准备去西藏 ,但因叔叔在青海省工作 ,一再邀请靳梧桐来青海 。几经纠结 ,靳梧桐最终选择了青海 。青海 、西藏同处青藏高原 ,这或许也是命定的机缘吧。
靳梧桐来到了青海 ,一来 ,就再也不想离开 ;甚至离开了, 又因为难以割舍而再次返回 。 近半个世纪的时光里 ,靳梧桐把事业的根深深地扎进了青海高原这片富饶而又贫瘠的土地 。音乐 ,是他最神圣的精神家园 ,是他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 。 青海, 是给他带来无限温馨的一方热土 ,是他魂牵梦萦的第二故乡 ,他要让青海的音乐发展、兴旺起来 ,他希望音乐之树在青海根深叶茂 ,开出灿烂的花朵 ,结出丰硕的果实。
那时的青海 ,经济发展明显滞后 ,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差 ,远不能同北京相比 。整个西宁城里见不着几条柏油马路, 到处是土坡 。可靳梧桐并没有沮丧 ,相反 ,他觉得自己来对了 ,青海民族民间音乐的丰富多彩让他目不暇接。 《上去高山望平川》 的大气开阔,《大眼睛令》 的优美细腻,《樱桃好吃树难栽》 的诙谐幽默 ,无不让他沉醉流连。他想尽自己所能地为青海的音乐事业做一些工作 ,他希望更多的人懂得欣赏高雅音乐 。 他知道, 自己不是科班出身, 15 岁才开始学琴, 已经错过了人生学琴的最佳时段,注定不可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 “ 小提琴家”。在他眼里, “ 小提琴家 ”是非常了不起的称谓, 他觉得自己够不着。他想在音乐的普及以及全民文化素养的提高上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 。在他眼里 ,一个国家 、一个地区的音乐水平取决于人民群众有着怎样的音乐生活 ,取决于当地群众的整体音乐素质。
在西宁市文化工作站工作没几年 ,靳梧桐被调入西宁市文工团当指挥任团长 。 当时 ,文工团面临诸多困难 ,想干点儿事 ,却苦于缺乏人才 。靳梧桐四处奔走 ,积极倡议并一手筹建了西宁市歌剧团 。很多人并不看好歌剧这种艺术形式 ,认为它太洋, 和青海差距太大 ,靳梧桐却不这样认为 ,他说:“俗的东西不可少, 和人民大众有许多直接联系 ;但雅的东西才有引领作用 ,如果没有雅的东西 ,艺术是得不到发展的。”
为了歌剧团 ,靳梧桐顶住了很大的压力 ,也花费了很多心血 。他义务为学员上课, 到处搜寻好的剧本和创作人才 。 为了留住人才 ,他甚至把文联分给他的房子让给了团里的业务骨干。
凭着满腔热情和无限执著 ,靳梧桐硬是把歌剧团建起来了 。歌剧团甫一成立 ,歌剧 《胭脂》《台湾剑客》《货郎与小姐》 便相继演出 ,很多观众都觉得新鲜 ,青海居然也有了自己的歌剧 。 取材于甘肃临夏民间故事和叙事长诗、演绎爱情的悲剧 《马五哥与尕豆妹》 更是一炮走红 ,享誉八方 ,先后演出一百余场 ,被赞为“一部具有创新意义的民族歌剧作品”,也被全国十多家电视台转播 ,成为当时青海本土诞生的一朵艳丽的艺术之花。
西宁市歌剧团还为全国各地培养和输送了不少音乐人才 :在中央音乐学院任教的黄蜀青 ,在星海音乐学院任教的博士 、教授 、作曲家相西源 ,在新加坡 、香港乐团工作的吴杰 、韩立……都是在这里得到音乐的启蒙教育进而走向更为广阔的音乐天地。
如今在西宁市城西区文化馆工作的吴艳红, 就是当年歌剧团招收 、 培养的学员 。 谈及往事, 吴艳红激动不已 :“1976 年 , 当全国到处还流行样板戏的时候 ,靳老师就提出排演歌剧 , 让青海人也能看上自己的歌剧 。 这个想法在当时是极为大胆的 , 而且面临很大的压力 。靳老师为青海培养了一支阵容整齐的管弦乐队 。 那时 , 团员入团的年龄都小 ,靳老师对我们要求特别严 , 他上的第一堂课,主题就是‘要尊重舞台 、 尊重观众 、 尊重艺术’,这让我们终身受益 。特别感谢靳老师 ,他是我们的良师益友 。 那时条件差 , 他的工资也不高 , 教学生又不收费 , 即使这样 , 我们团四十多个团员 , 差不多每个团员过生日或者表现突出 ,他都会送我们小礼物 。我此生收到的第一件礼物就是靳老师送的 , 一个蓝色会闭眼睛的洋娃娃 , 我珍藏了三十多年 。如果说 , 我们当中大多数人后来还有点儿出息的话 , 那无疑得益于靳老师大胆超前的想法和对我们的无私培养 。我就是从靳老师那里明白了艺术和金钱是两个概念 ,对一个艺术家来说 , 责任和严谨是第一位的。”
别看靳梧桐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样儿 ,但他身上的确是有一股子拧劲, 一股子不愿意因循守旧 、 固步自封的劲 。他想挑战更多新的课题 ,他想让青海的音乐世界变得更为丰盈饱满 ,他希望每一位音乐工作者都怀抱对艺术的追求 ,他恨不得让所有的人都了解音乐热爱音乐 。在他的心里 ,有一个理想的音乐王国 。 为了这份理想中的音乐世界, 他就像一位仗剑走天涯的侠客, 一路走一路行侠行善 ,每每利剑出鞘 ,总是铿然有声。
1982 年 ,靳梧桐调至西宁市文联工作 ,他和同事借用原有文学刊物 《雪莲》 的刊号 ,创办了音乐刊物 《雪莲歌声》, 他亲任主编 、 编辑, 编发音乐作品 。 这是西宁市有史以来的第一份音乐刊物 。通过这一尝试 ,靳梧桐逐渐形成了自己对音乐刊物日渐明晰的办刊理念与构想。
1986 年 ,靳梧桐调到青海省文联音乐家协会工作 。他带着创办 《雪莲歌声》 的经验与思考 ,对当时省文联的音乐期刊 《牧笛》 进行了大胆的改革与创新 。从约稿 、 编校到封面设计 、版式装帧 ,都亲力亲为 ,一丝不苟 。正是在他的努力下 ,这份刊物从单一的歌曲刊发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音乐刊物 ,有了音乐美学 、音乐理论等方面的专栏,让人耳目一新 。这在 20 世纪 80 年代的全国同类期刊中不说绝无仅有 ,起码也是相当少见 。 同时期的音乐刊物几乎无一例外地都在刊登通俗歌曲 ,封面则配以美人照和明星照。
改刊过程中, 靳梧桐的拧劲又上来了, 他力排众议,坚持刊物中的歌曲刊发全部采用五线谱排版 ;发表的音乐作品要注重其完整性 。 当时不少人说 ,青海音乐欣赏水平整体较低 ,没几个懂五线谱的人 ,简谱已经很好了 ,也不费事 ,发完整版就更没必要 。可靳梧桐不行 ,他说要做就做最好 ,高雅艺术不能凑合 ,他自己也不想凑合 。他忙得脚不沾地却兴致勃勃 。 繁重的行政工作之余他四处组稿,每一首曲目都亲自编校 ,每一期封面每一张图片都仔细斟酌 。他雄心勃勃壮志凌云 ,一心要让这份刊物办得格调高雅 ,能反映青海的音乐全貌。
为了实现这样的初衷 ,靳梧桐在改刊后的 《牧笛》 中有意开设了“青海乐坛画廊 ”这一栏目 ,采用图文并茂的形式对本土音乐家逐一介绍 。这种系统推介青海音乐人才的做法 ,在全省尚属首次 ,社会反响出奇地好。
回首往事 ,靳梧桐说他此生最得意的并不是在中南海演出 ,不是担任乐队的首席或者指挥, 而恰恰是他在 《牧笛》 做主编的那段日子 。他得意于一份真正意义上的音乐刊物在他手中诞生, 得意于那一幅幅淡雅清新的封面设计 ,得意于刊物中一篇篇有质量的稿件 ,得意于这份刊物对当地音乐创作与音乐研究的促进 。 至今 ,一说起当年在《牧笛》 上发表的文章 ,靳梧桐仍然如数家珍:“理论研究原本是我省音乐工作中长期以来的薄弱环节 ,但 《青海民间音乐掠影》《古币上的音乐》《首次发现的我国原始社会的土鼓》《格萨尔音乐的文学性》《‘花儿’演唱技巧的探索》 等一批音乐学术研究和理论探讨文章 ,对我省音乐事业的繁荣和发展 , 起到了显而易见的推动作用 。 其中 , 《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接合部地区民歌文化初考》 一文,引起了国内外音乐学术界的极大重视 。作者不仅应邀去美国音乐研讨会上宣读, 而且获得了在芝加哥西北大学音乐学院等五所大学讲学的机会。” 讲到这里, 靳梧桐腼腆地笑了 ,是那种孩子般天真的笑:“我这人 ,脾气不好, 爱发火 ,爱冲动 ,说话一向不拐弯 ,也从来不怕得罪人, 自己认为对的就一定要坚持下去, 幸好大家也都了解 、 理解 ,不和我计较。”
为了普及 、发展音乐 ,靳梧桐创办了“ 星期日音乐学校”。学校开设了两个班, 一个成人班, 一个少儿班 。前者以普及音乐知识 、提高民众文化素养为宗旨 ;后者则为培养专业音乐人才打基础。
靳梧桐的音乐理想不止于此 。在青海省文联音乐家协会工作期间 ,他尝试和实践了许多没有先例的第一。
是他 ,诚心邀请意大利波里尼歌剧院以及美国钢琴家来青海演出 、交流和讲学 ,开启了外籍音乐家来青演出讲学之先河 ,并与外籍音乐家合作 ,在青 、甘 、新等地巡回演出 。 他由此成为青海第一个指挥外省交响乐团的指挥、第一个和外籍音乐家合作的指挥。
又是他, 和陕 、甘 、 宁 、新各省区音协合作 ,积极倡导并参与“西北五省音乐周 ”等筹建活动 。使这一活动从1982 年开始 ,持续至今, 为西北各省区之间音乐的交流切磋 ,搭建了一个良好的平台 。 在一首 《永遇乐》 的词中,靳梧桐描述 、铺陈了这一活动的盛况:“拊节称娴 , 逐音惊巧 ,相遇何地 。 日月双峰 , 河湟古道 ,鄯府弥欢意 。翔宫飞羽 , 回钟荡吕 , 共悦磋磨乐意 。 度好章 。 伊歌侬舞,酢酬众多知己 。 良机难得 ,骖鸾乘凤,《且比西特》 神会, 《苏吉》 仙姝,《天涯咫尺》, 塞曲边音醉 。 汉蒙回藏 、 维哈撒拉 ,各就高台呈技 。谁人又博来听众 , 欢声四起。”
还是他, 为青海省音乐考级活动牵线搭桥, 多方奔走 ,终于促成了这场音乐普及工作在青海的正式落地 。尽管多年以后 ,他对音乐考级出现偏差不无遗憾 ,但当时这项活动的开展 ,对青海的音乐普及作用仍然应该肯定 。靳梧桐坦言:“青海省音乐考级活动是我组织发起的 , 它有利有弊 ,现在看来 ,弊甚至大于利 ,很多家长和老师盲目追求级别 ,反而忘了学琴的初衷 , 出现了很多高级别低水平的学生 。 可以说 , 考级打乱了很多人的教学程序 , 只练习考级曲目 , 不注重基本功的训练 , 这是特别可怕的 。我真心希望所有学音乐的孩子和家长能不带功利心 , 完全出于爱好 ,把学琴当作提高文化素养的一部分 。也希望老师们在教学中更看重孩子们的艺术能力而不是技术能力 , 多要求孩子去敏锐地捕捉音乐的感受 ,在音乐表现上形成自己的特点 。 毕竟 , 艺术和技术是两码事 , 技术可以画等级 , 可艺术哪里能画等级呢?”
有人说 ,20 世纪 80 年代是青海音乐史上较为辉煌的一个时期 ,交响乐 《山歌的故事》《巴音河的回忆》, 民族歌剧 《马五哥与尕豆妹》《意乐仙女》, 舞剧 《智美更登》,琵琶协奏曲 《格萨尔与珠姆》, 无伴奏合唱 《雪山恋》 等一批高水平的艺术作品相继问世 。 这和靳梧桐有很大关系 。也有人称赞他是青海音乐队伍中的先锋人物 ,歌剧团的成立、《牧笛》 的改刊 、 西北音乐周的创办等为青海音乐界提升了档次 。 他却很认真地和人理论:“我岂能贪天之功? 有我的因素 ,但更多的 ,是因为当时有像张谷密、多杰仁宗 、周娟姑 、施观林 、傅沛华 、蒋贻德 、 黄瑞科、相西源等一大批优秀的作曲家, 还有像王瑞英 、 高建军、马文娥 、吴杰 、 张连葵 、晁元清 、谭云波 、拉吉玛等一批声乐表演人才 。青海音乐事业的发展 ,不在于培养或引进一两个尖子创作人员或演员, 而在于造就良好的音乐环境 ,在于培养更多人的音乐素养 ,这样才能有望让更多的音乐人才脱颖而出 。 留住人才 ,促进多方面 、不同专业间的交流研究 ,努力推动创作的繁荣 ,这些才是青海音乐界走向兴盛的关键因素。”
在靳梧桐心中 ,音乐是最神圣的 。作为青海省音协主席, 自己有责任 、有义务去做引领者 。他尊重艺术热爱艺术 ,几十年的漫漫岁月中 ,他一直默默地努力着 ,认认真真做着一件件看似寻常却又十分不寻常的工作 。为了艺术,为了心中的音乐世界 ,他痴迷其间 ,忘我投入 ,无怨无悔。
三
在靳梧桐看来 ,音乐是衡量一个民族文化水准的标志之一 。 青海的文化基础薄弱 , 尤其在音乐方面 , 和外地相比尚有一定差距 。 青海音乐工作的重中之重是培养人才,而人才培养首先应当注重器乐的培养 。 器乐人才的培养是培养音乐通才的首要条件。
斗转星移 ,春去秋来。
一转眼 ,靳梧桐来青海已经整整 45 年了。
近半个世纪的厚重岁月 ,让靳梧桐更加明白了音乐对他人生的意义 ,也明白了青海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和分量。
翻看靳梧桐家中的影集 ,你会发现 ,年轻的靳梧桐眼神中总有那么一丝傲气 、一丝倔强 ,甚至还有一丝诗人般的忧郁 。 而中年之后的他, 随着时光的沉淀, 多了一分温和, 多了一分儒雅, 也多了一分宽厚和谦和 。 45 年的守望 、磨砺以及由此而产生的积淀与情感会造就怎样淡泊、丰润的品格 ,又会造就怎样不舍的情怀?
靳梧桐更愿意说自己是个音乐工作者或者音乐启蒙老师 ,他不太喜欢音乐家 、 指挥家 、 小提琴家之类的字眼。他认为, 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从北京出来的指挥家 ,他更钟情于地方器乐人才的培养 。 在青海度过的 45 年岁月中 ,他在人的培养上倾注了巨大的心血 ,他手把手地带出了一大批音乐人。
音乐人才的培养是既耗时间又耗精力的 ,培养和造就一个优秀的演奏员 ,一般需要 7 年时间 。 可靳梧桐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中间要操多少心 、 费多少事 。他的视点从来没有停留在一个地方 ,他的眼光总是投向更为辽远的未来 。从致力于组织音乐活动到从事社会音乐教育 ,他始终在为青海音乐界做着长远的打算。
刚刚退休的时候 ,靳梧桐也曾考虑过去外地养老的问题 。他在山东日照买了房子 ,甚至还鼓动青海省文联的六七个朋友一起去山东买房 。 然而 ,他终究割舍不下青海。去了又回, 回了又去, 就这样在纠结中折腾了近六年时间, 终于 ,他下定决心回到青海! 他舍不得那绵亘千里、云雾缭绕的昆仑雪峰 ,舍不得那脸上略带羞涩 、真诚质朴的青海人 ,舍不得那些和他风雨同舟过的同事和朋友 ,更舍不得那些令他牵肠挂肚的学生们。
正是由于一段时间拉开了与青海的距离 ,靳梧桐才更加真切地感受到青海于他有多么重要 ,他与青海是怎样难舍难分 。他毅然地卖掉了日照的房子回到高原 。他说:“其实很多时候 , 一个人所需要的 , 并不仅仅是良好的气候条件 、 相对优越的物质生活 , 更多的 , 恐怕还是对人文环境 、对精神世界的需求。”像年轻时一样 ,靳老师的休息日又被学生排满了 。尽管靳老师是出了名的严厉, 可他们, 还是照样喜爱靳老师 ,也以自己能跟随靳老师学琴为荣。
靳梧桐说:“我尊重我的职业。” 正是这份对职业的尊重 ,让他产生了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也让他对每一位学生都格外尽心尽责 。一切的应酬都可以推脱, 唯独学生上课的事情不能耽误 。他的每一位学生手中 ,几乎都有他亲手制作的曲谱 。这些曲谱大多用五彩丝线将白色复印纸穿制而成, 不仅便于练习, 而且精美得如同艺术品 。 或许 ,正因为有这样一颗追求完美的诗心 ,靳梧桐才一直在追梦的旅程中走得从容走得洒脱走得无怨无悔吧。
让人感叹的是 ,他的这份对职业和艺术的尊重 ,还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 ,那就是爱与奉献 。青海音乐界的人都知道 ,靳老师对学生收费有三个原则 :一是专业人员来学习一律不收费; 二是有音乐才能但生活困难的一律不收费 ;三是有特别艺术天分艺术才能的一律不收费 。就是普通学生 ,靳老师的收费也比别人低得多 。靳老师的一些学生的收费标准都比他高 。 靳梧桐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学琴那会儿可没有自己花过钱 , 我现在能尽一点儿责任就尽一点儿责任 , 能做一点儿贡献就做一点儿贡献吧。” 40多年了 ,他就这样一直坚持下来! 这一点 ,使多少学生和他们的家长受到感动 ,使多少音乐中人自愧不如!
全国第七届小提琴比赛优秀奖得主殷辉和她的父亲殷卫东都是靳老师的学生 ,说起靳老师 ,父女俩满满都是感念 。作为两代人 ,他们先后于 20 世纪 70 年代与 90 年代在靳老师那里上了五六年课 ,可靳老师从来没有收过他们的学费 。靳老师的人格魅力和教学上的认真严谨 、一丝不苟让他们刻骨铭心。
如今在深圳当教师的孙文莹 ,也是靳老师的学生 。她是半道跟随靳老师学琴的 ,那时因为住在远离省会城市的德令哈 ,她在考过小提琴四级之后就全凭自己看碟看谱摸索着学习, 这样一直坚持到八级, 之后就再也上不去了。万般苦恼之下 ,她开始打听 ,想找一位好的小提琴老师补课 。 一个偶然的机会, 听人说到靳老师, 就贸然打了电话 ,没想到 ,靳老师立马让她来家里拉琴 。在听完她的演奏之后, 靳老师不仅答应收她为徒, 而且不要报酬 。 从此 ,她跟随靳老师学了近三年的琴 。三年时间 ,靳老师没有收过她一分钱 ,反而送给她不少曲谱 、 书籍 ,甚至音乐会的门票 。每一次她去上课 ,靳老师都会事先在琴谱上为她做好标记, 哪些节拍怎样表达, 哪里需要注意什么 ,几乎详尽到了每一个音符 。她的琴艺由此突飞猛进 ,在细节的表达上有了显著的进步 ,很快就过了九级 、 十级 。 为了鼓励她 ,2008 年 ,靳老师还联系青海师范大学艺术系, 为她举办了一场个人汇报演出 。她从东北师范大毕业后去深圳工作 ,靳老师担心她工作繁忙而丢了琴艺, 时常给她寄去有关音乐的资料 、 书籍 、音像和他自己绘制的曲谱 。孙文莹说她这一生遇到的最好的老师就是靳梧桐 ,他的艺德高尚 ,这在当今时代尤其难能可贵。
正如吴艳红 、 殷卫东 、 殷辉 、 孙文莹所说的那样 ,在学生们眼中, 靳梧桐不仅是一名优秀的音乐教师, 更是一位极富人格魅力的音乐家 。 你瞧, 在福建省三明市歌舞团工作的孙群已经年过半百, 却不远千里, 专程回青海探望靳老师 。 他感念老师对他的启蒙教育, 感念老师当年分文不取, 才使他有了今天的成就和今天的生活。一个网名“ 海边的骄阳 ” 的学生在博客 《我的提琴老师》一文中这样回忆: 靳梧桐老师的业余时间全部被学生占满了 。 我去上课 , 经常是一屋子学生坐着等候 , 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一个一个拉琴上课 。 那时候靳老师教学生完全是免费的 , 他的学生有初学小提琴的孩子 , 有工厂的工人 , 还有部队文工团的年轻乐手 。 现在想想 , 他那时是多么的劳累 , 多么的无私 。 那个时候 , 小提琴教材书店里根本没有 , 靳老师就想着利用工厂里描图晒图的办法给学生们做教材 。 靳老师找到我母亲 , 让我母亲帮他描乐谱……这些教材也不知晒印过多少份 , 通过靳老师将小提琴技艺传授给他的学生 。 我相信 , 靳老师的每一个学生都会想念他并且爱戴他 , 不仅是因为他琴艺高超 ,还因为他人品高尚。
或许 ,每个学生都是一面镜子 ,他们反射出的 ,正是靳梧桐音乐人生的光彩 。这些年 ,不是专业教师的靳梧桐带过的学生中 ,有不少人考取了中央音乐学院 、上海音乐学院 、 山东艺术学院和西安音乐学院 ,走上了专业从事音乐的道路 。原来的青海省歌舞团 、西宁市歌剧团中的演奏员大多也都是他的学生 。可靳老师仍然在一拨又一拨地带着学员 。 他坦言:“青海并不缺少音乐人才 , 缺少的是发现 。我愿意尽我所能地在这方面多做一些工作。”
45 年 ,这是近半个世纪的岁月 ,是一代甚至两代人成长的时光 。靳梧桐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园丁 ,在他的音乐王国里默默耕耘不问收获 。 他为学生倾注了大半生的心血,也放弃了很多本不应放弃的享受与闲暇 。 贤淑的妻子偶有怨言 ,他并不强辩, 只是温和地笑笑 。他知道 ,妻子为他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妻子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他的人 ,相濡以沫近半个世纪, 还有什么比这种真挚的爱情更珍贵的呢?
青海, 这块靳梧桐和许许多多人洒下汗水和心血的热土, 由于种种原因, 似乎很难留住人才 。 当靳梧桐的许多有成就有出息的学生先后告别青海去了外地甚至国外时 ,有人和靳梧桐开玩笑:“你这完全是义务为人家输送人才啊!” 靳老师淡然一笑, 笑得有些苦涩:“青海音乐人才流失严重 , 尤其是器乐人才 。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人才流动本来是正常的 ,但青海的不正常在于只出不进。如今 , 已形成了恶性循环——越无人才 , 音乐事业就越不发达 , 音乐事业越不发达 , 就越不抓音乐人才的基础建设。” 看着学生们去了省外和国外, 靳老师既为他们个人取得的成就感到高兴 ,也为青海感到遗憾 。 在他看来,学生中大多数人考进高等音乐学府深造, 就会形成一股了不起的音乐力量 。 若他们中间能有一半, 哪怕三分之一的人学成之后重返高原, 青海的音乐艺术事业就会蓬勃兴旺 。 为了“ 这一半, 哪怕三分之一”,他愿意做更多的事 ,受更多的累。
成名很早 ,却并没有为声名所累, 相反, 面对音乐,即使耄耋之年 ,靳梧桐依然怀有一颗赤子之心 。他只想帮助有音乐梦想的孩子实现他们的梦想 ,让他们的人生走得更远更辽阔。
青海省音乐家协会主席 、作曲家苍海平这样评价靳梧桐:“靳梧桐是青海省老一辈音乐家 , 是我省改革开放后的第一位音协主席 。 他知识全面 , 学识渊博 , 重视人才,见解独到 ,独具慧眼 ,他特别注重和强调音乐人的人文素养 , 无论是器乐的演奏还是音乐理论的研究 ,在全省音乐界都数得上 。 尤其是在青海器乐人才 、 交响音乐人才的挖掘和培养方面 ,倾注了大量心血 ,他为青海省音乐的整体发展作出了很大贡献 ,是值得人尊重的 。如今青海大多数小提琴老师都曾是他的学生。”
与靳梧桐共事多年的原青海省音协主席马玉宝在谈及靳老时 ,也不无感慨:“和靳老师共事这么多年 ,受益匪浅 。他十分注重人才的培养, 总是身体力行 。他常常在为青海音乐事业的发展思考和努力 。 他以不计报酬的教学,培养了一批音乐人才 。 他年龄大了, 可思维清晰思想超前 ,他好像永远年轻 。他是一个个性很强的人 ,他为青海音乐界做了许多实实在在的工作。”
80 多岁了, 听力有所下降, 可靳梧桐的艺术生命却长盛不衰 。 让学生们惊叹的是, 一听见琴音, 靳老师的耳朵仍然敏锐 。 他仍然坚持教学, 仍然坚持学习 。 在他的书柜里, 有一摞又一摞他亲手装订, 几十年坚持不辍的 “ 剪贴本 ”“识字本 ”和 “ 古诗文背诵 、 默记本”。本子一律由五彩丝线缝制 、 装订 , 封面也相同 。 不同的 ,是封面上的题记 。 其中 “ 识字本 ”和 “ 古诗文背诵 、 默记本 ” 由精美的白纸装订成册, 而剪贴本则由旧挂历装订而成。“剪贴本 ”里 , 书法 、 绘画 、 艺术杂感分门别类 、 一本一本地订在一起,“识字本 ”里则全是各种生僻字的注音 、 解释及考证 。 最有意思的是 “ 古诗文背诵 、默记本”,里面记载了靳老默写下来的一首首古诗词, 旁边还用红笔批注着“错字和漏字”。这些自制的本子 ,朴拙 、 典雅, 彰显着靳老的不同凡俗和别具匠心 。 见我翻阅这些资料, 靳老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些都是我年轻时在部队养成的习惯 。 我文化程度低, 只上过五年学, 不多记一些多学一些不行 。 现在老了记忆力不行了, 权当是记忆练习吧。”
80 多岁了 ,一说起音乐 ,或者有音乐天赋的学生 ,靳梧桐仍然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与其年龄不大相符的兴奋与激动 。他依然关心着青海音乐美学 、音乐理论的普及 ,他甚至会用激烈 、尖锐的言词去谈论当前的音乐现状 。 因为青海至今没有培养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指挥家 ,他遗憾连连。他希望青海音乐界能多抓音乐人才的基本建设 、 基础教育 。 他希望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为青海多培养几个音乐人才。
由刘郎作词 、 更噶才旦作曲的 《青海人》 唱出了很多高原儿女的心声:“我的家高得很/我的家远得很/人都说这里荒凉得很/可我们偏偏是青海人/不是我不知风沙的苦/走遍了天涯还是青海亲/走遍了天涯还是青海亲/ 因为因为因为我在这里洒下过泪/ 因为因为因为我在这里掏出过心/泪水都变作了江河水/剩下颗心啊变作莽昆仑”。而靳梧桐, 分明早已将自己视作真正的青海人 。 他和许许多多从五湖四海来到青海的人一样, 将青春 、 梦想与爱恋全都播洒在了青海这片高大陆上, 将心血 、 汗水与才情都献给了青海的音乐事业 。 他生命的根, 早已深深 、 深深地扎进了这片令他动容令他缱绻, 令他痴迷也令他忘情的高天厚土。
为了心中的音乐王国, 少年时的靳梧桐肯吃苦肯练习 ,青年时的他倔强要强不服输 ,进入老年之后 ,他依然“ 老当益壮 , 宁移白首之心”。他照样没有休息日 ,照样带着一拨又一拨的学生 。他照样拥有瑰丽的梦想 ,梦想他的学生个个成才, 梦想他的学生成才之后有一多半回到青海 ,梦想这些学生组建起了青海自己的交响乐团 ,梦想他和他的学生们都在音乐的王国中自由翱翔 … …
靳梧桐在退出工作岗位的时候 , 曾用一首 《永遇乐——寄语音乐界诸友》 表达他的愿望 :“ 引商刻羽变徵宫/雅乐俗曲/奏划时代音/ 乐坛代有逸才继/韵光绚影/音波绿浪/老凤雏凤相和鸣”。这是他对青海音乐界的良好祝愿 ,也是他对音乐工作者的美好期待。
面对靳老 ,我仿佛看到英气勃勃的他站在流光溢彩的舞台上 ,手臂高扬 ,用指挥棒轻轻一点 ,优美的旋律瞬间在空中飞扬 ;也仿佛看到满头银丝的他在学生的簇拥下,忘情地 、 聚精会神地演绎小提琴曲……奥地利著名指挥家赫伯特 · 冯 · 卡拉扬说过:“任何能够与音乐相伴终身的人都已经得到了上帝所能给予的最大恩赐 。 生命只存在于使艺术成为可能或者创造艺术的过程中 … … ”敬意油然而生 。是啊 ,一个七十年如一日自强不息 、七十年如一日弦歌不辍 ,一个对青海高原 、对莘莘学子满怀大爱深情的音乐工作者 ,如何能不令人满怀敬意?
来源:王丽一《雪域大地的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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